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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房里充斥着一股混合着木头泥土的霉烂味儿,它用力吸了几下,再次确定,是属于人间的味道。然后开始尝试着站起来,哼哧哼哧,真是狼狈不堪,披头散发,衣衫不整。这具肉体撑起来沉重又生硬,比之前试过的几具都要吃力,搞得它像是傀儡戏里的提线木偶,支手支脚,直愣愣地垂着两条手臂,两条腿左一划右一划,僵硬地向前划着步子。
可惜,不过移了几步,它便脚底一软,猛地向后倒下,“咯啦啦”底下一片木头断裂声,这下可是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它喘着粗气,如被翻了身的半死的鱼。却见头顶一亮,柴门被打开了,门口站着两个人。
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,环髻珠钗,白布衫蓝比甲桃红裙子,是标准大户人家的丫头打扮,想必是路过听到有动静才进来的。走在前头的女子略黑略瘦一些,抢先探身进来,只看了一眼,便尖叫:“秀月姐,康安安这贱人还活着哩!原来在这里呢!”
走在后面叫作秀月的大丫头生得很有几分姿色,总觉得自己比所有的婢女更体面些,故很不愿意和她一样大呼小叫。虽然她心里好奇,脸上还是淡然,道:“想必是程九、张二勇他们搞的鬼了,也就是教训她一下而已,怎么打完了还丢到柴房里来了。”
她屏着呼吸把头往房里飞快伸了一下,正巧与地上躺的人对了眼,下面的人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,死不瞑目似的。
秀月吓得心在狂跳,顿时缩头了回去,跺脚骂:“你也是个傻子吗,没事叫我来看这蠢货,半死不活的。关我何事,没得引火烧身,少理会,谁把她丢进来了就让谁去收拾。”一边说,一边拉起了那个女子,扭头便走。
房间里重新归于平静,它躺在泥地上,慢慢地咂摸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,终于开始明白过来了:首先,这是柴房;其次,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康安安;第三,之所以浑身疼,是因为被人揍过了。
人间路还是这么艰难呀!它长叹口气,重新又躺回地上去,毕竟扮一个活死人,要比装一个活人方便多了。
国公府的人都说这个婢女命挺硬,犯了事被杖责三十棍,打得皮开肉绽毫无生气,又丢到柴房里活活饿了三天。所有人都快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了,她偏还留着半口气,硬生生挨到国公夫人命人搬柴的那一刻。于是,她这半条命从鬼门关兜了个圈子又回来啦。
不过众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是,这个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的婢女被抬出了柴房的当天晚上,便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,跳过墙头往大街上去了。
夜深灯火上樊楼,东华门外的白樊楼此刻正是华灯初上,屋檐上每个瓦当上都点着一盏灯,烛光晃耀,远看宛如金龙腾起。
吴镜就坐在楼上的雅阁里,倚窗而望。楼上楼下灯烛明亮,陪酒的歌姬们花枝招展,耳旁莺莺燕燕的娇嗲笑语与绵绵歌声,引得人不醉也要微醺起来。他这才又斟了一杯酒,就听见楼梯“噔噔噔”一阵乱响,一个年轻女子撩起珠帘直挺挺走了进来。